在品牌经济时代，商标已从单纯的商品标识升级为企业核心商誉的载体。当商标知名度达到“驰名”程度，其影响力往往突破单一商品或服务类别，此时“跨类保护”制度便成为防范恶意“搭便车”、维护市场秩序的关键屏障。
一、驰名商标跨类保护的法律基石
驰名商标跨类保护的合法性源于明确的法律规定，其适用需满足严格的构成要件。从法律依据来看，《商标法》第十三条第三款是跨类保护的核心条款，明确规定“就不相同或者不相类似商品申请注册的商标是复制、摹仿或者翻译他人已经在中国注册的驰名商标，误导公众，致使该驰名商标注册人的利益可能受到损害的，不予注册并禁止使用”。这一条款直接突破了商标保护的“类别限制”，将保护范围延伸至非类似商品/服务领域。同时，《商标法》第十四条为跨类保护提供了前提支撑——只有通过“相关公众知晓程度、使用持续时间、宣传范围、既往保护记录”等因素认定为驰名商标，才能启动跨类保护；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商标授权确权行政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》第十三条进一步细化了裁判标准，要求法院综合考量引证商标显著性、商标标志近似度、商品关联性等因素，判断是否构成“误导公众”。
从构成要件来看，司法实践中形成了“三要件缺一不可”的标准，北京高院审理的百度Apollo商标案【（2025）京行终2910号】对此作出了典型诠释。其一，引证商标需在诉争商标申请日前达到驰名程度。该案中，百度Apollo软件平台自2017年发布后，累计投入5.36亿元广告宣传，合作企业涵盖70余家汽车品牌及220家生态伙伴，还曾登陆央视春晚、获“世界互联网领先科技成果”等荣誉，这些证据（专项审计报告、媒体报道、行业排名等）共同证明其在“计算机程序（可下载软件）”商品上已为相关公众广泛知晓。其二，诉争商标需构成对驰名商标的复制或摹仿。该案中，诉争商标“apola”与引证商标“apollo”前四字母完全一致，字体设计、视觉效果高度重合，且引证商标“po”部分融合交通道路、互联合作含义，独创性较强，法院据此认定构成摹仿。其三，诉争商标的使用需误导公众并损害权利人利益。尽管诉争商标核定使用的“汽车内饰件、车辆防盗设备”与引证商标的“软件”分属不同类别，但二者均关联汽车领域，且被告在多类别注册“apola”商标，主观恶意明显，法院认定其使用易让公众误以为二者存在关联，淡化了Apollo商标的显著性。
二、典型案例中的跨类保护场景与裁判逻辑
不同行业的驰名商标跨类保护案例，展现了制度在实践中的灵活适用，也为企业提供了清晰的维权参照。除百度Apollo案外，德国博世与小米的案例同样具有代表性。
德国博世案【（2025）沪民终117号】聚焦“商品商标跨类保护至服务领域”。博世集团作为百年企业，其“博世”“BOSCH”商标在第7类“油过滤器、喷油嘴”等汽车配件商品上长期使用，通过全球业务布局与持续宣传，已成为汽车行业的知名品牌。而被告上海博世汽车职业技术学校在汽修培训服务中，大量使用“博世学校”“博世汽修”等标识，并将“博世”作为企业字号。法院审理认为，汽修培训与汽车配件存在紧密行业关联，相关公众易将培训服务与博世集团关联；同时，被告明知“博世”商标知名度仍使用相同文字作为字号，主观上具有“搭便车”意图，最终认定其构成商标侵权与不正当竞争，维持了一审判决。该案的突破在于，将商品类驰名商标的保护延伸至服务领域，明确了“行业关联性”是判断跨类保护的重要标尺。
小米案【（2019）苏民终1316号】则体现了“快速驰名商标的跨类防御”。小米科技的“小米”商标在手机商品（第9类）上采用独特的推广模式——上市前邀请发烧友参与系统开发积累关注，发布后通过集中预订在短时间内售出40万台，再配合全国性宣传与高额广告投入，迅速形成高知名度。当中山奔腾公司申请注册“小米生活”商标并使用时，法院认定“小米”商标在诉争商标申请前已构成驰名，且“小米生活”与“小米”近似度高，易误导公众认为二者存在关联，最终支持了小米的跨类保护请求。该案的启示在于，驰名商标的认定不局限于“长期使用”，短时间内通过创新模式形成的高影响力，同样可作为驰名认定的依据，为互联网企业等新兴行业的品牌保护提供了路径。
三、跨类保护的价值与边界
驰名商标跨类保护的制度价值，在于平衡企业权益与市场秩序。从积极层面看，其一，它能有效打击恶意抢注行为。如Apollo案中被告多类别注册“apola”、博世案中被告使用“博世”作为字号，均属于典型的“傍名牌”行为，跨类保护可直接禁止此类行为，维护企业商誉；其二，它能保护商标的“显著性”。驰名商标的核心价值在于其与企业的唯一关联，跨类使用易导致这种关联淡化（如将“茅台”用于非酒类商品），跨类保护可防止商标沦为通用名称；其三，它能推动创新与品牌建设。企业无需为覆盖所有关联领域提前注册商标，可将资源集中于技术研发与品牌运营，激发创新活力。
但跨类保护并非“无边界特权”，法律同时设定了严格的规制要求。首要的是“禁止驰名商标商业化宣传”，《商标法》第十四条第五款明确规定，生产经营者不得将“驰名商标”字样用于商品包装、广告宣传或展览等商业活动，违者将面临行政处罚。这一规定旨在杜绝“驰名商标=荣誉称号”的误解，回归其“个案保护”的本质。其次是“行政与司法的衔接”，国家知识产权局对驰名商标认定较为谨慎（如Apollo案中初始未支持驰名认定），但企业可通过行政诉讼寻求司法救济，若法院认定驰名，国家知识产权局需依据判决重新作出裁定，形成“行政审查+司法监督”的双重保障机制，既避免行政认定的僵化，也防止司法认定的随意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