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商标侵权纠纷中，侵权行为往往贯穿“生产—流通—销售”全链条，权利人通常会将生产者与销售者一并诉至法院，主张连带责任。然而，二者的行为性质、主观过错及对侵权后果的“贡献度”存在本质差异，责任划分不仅涉及《商标法》《民法典》的交叉适用，还需结合司法实践中对“共同侵权”的认定标准综合判断。明确生产者与销售者的责任边界，既是保护权利人合法权益的关键，也是平衡市场主体利益、避免连带责任滥用的核心。
一、责任认定的法定原则
（一）生产者
生产者是商标侵权的“始作俑者”，其未经许可使用他人商标生产商品的行为，直接侵犯商标专用权（《商标法》第五十七条），属于“直接侵权”，需承担以下责任：
1、赔偿范围：覆盖权利人的全部损失，包括侵权获利、商誉损害、维权合理开支（如律师费、公证费）；
2、惩罚性赔偿：若存在“恶意侵权”（如攀附知名商标、重复侵权、伪造证据），法院可适用《商标法》第六十三条，判令最高5倍的惩罚性赔偿；
3、无免责空间：生产者作为侵权源头，不存在“合法来源抗辩”的适用可能，即便主张“不知商标已注册”，也不能免除赔偿责任。
（二）销售者
销售者的责任以“过错”为前提，其核心权利是“合法来源抗辩”（《商标法》第六十四条），满足以下两要件即可免除赔偿责任（但需停止销售，并承担维权合理开支）：
1、客观要件：具备合法来源
需提供完整的交易链证据，包括增值税发票、供货合同、支付凭证、供货商资质证明等；若为个体工商户、小零售商等无法取得完整书面文件的主体，司法实践中法院会降低证明标准，结合入库单、物流记录、交易习惯等综合认定，而非仅因“无发票”驳回抗辩。
2、主观要件：无过错（尽合理注意义务）
销售者需证明已对商品合法性进行审查，例如：审查供货商的营业执照、商标注册证；对“知名商标商品”（如茅台、耐克）尽更高注意义务（如低价进货时需核实授权）；若销售者明知商品侵权（如被权利人警告后仍销售），或未审查供货资质，則需独立承担赔偿责任，情节严重者还可能被行政机关没收侵权商品、处以罚款。
二、共同侵权的认定
关于生产者与销售者的责任关系，理论界与实务界存在三种主流观点，不同学说反映了对“侵权关联性”的不同解读。
（一）分别责任说：独立行为，各自担责
该学说认为，生产者的“生产侵权商品”行为与销售者的“销售侵权商品”行为是相互独立的侵权行为，若无意思联络，则不构成共同侵权，二者应根据自身行为造成的损害单独承担责任——生产者赔偿生产环节的获利，销售者赔偿销售环节的获利。其法律依据是《商标法》第五十七条，该条将“未经许可使用商标”（生产）与“销售侵权商品”列为并列的独立侵权情形，未将二者视为一个整体。
在（2020）最高法民申4713号案中，权利人诉请生产者与销售者承担连带赔偿责任，但最高院认为二者无共同侵权合意，最终指令重审后，法院判令生产者承担主要赔偿责任，销售者独立赔偿5000元（含合理开支）。
但分别责任说存在缺陷：若权利人先向生产者主张全部损失赔偿，再向销售者主张销售获利，可能导致“重复赔偿”，既违背公平原则，也可能变相鼓励权利人针对销售者发起批量诉讼，加重市场主体诉累。
（二）部分连带责任说：关联共同，范围受限
该学说主张，生产者与销售者的行为虽无主观合意，但客观上形成“生产—销售”的侵权链条，共同造成权利人的同一损害，构成“客观关联共同侵权”，销售者应在其销售商品的范围内与生产者承担连带责任。例如，若生产者生产1000件侵权商品，某销售者销售其中200件，则仅需对这200件对应的损害承担连带责任。
（2021）京73民终1191号案中，法院认定生产者与销售者构成客观关联共同侵权，判令销售者在20万元范围内与生产者承担连带责任，超出部分由生产者单独承担。
但该学说的问题在于，若权利人已从生产者处获赔全部损失，销售者的连带责任将形同虚设——即便销售者存在主观过错（如未尽审查义务），也可能因生产者的足额赔偿而免于实际担责，违背了“侵权行为应受制裁”的法律价值。
（三）全部连带责任说：整体侵权，全额连带
该学说认为，只要生产者与销售者的行为共同导致侵权后果，无论有无意思联络，均应构成共同侵权，对权利人的全部损失承担连带责任。若存在“深度关联”（如夫妻股东控制的“一人公司”、特许经营模式）或明确意思联络（如共谋贴牌生产），则连带责任的适用更无争议。
（2022）最高法知民终541号案中，最高人民法院认为从主观过错角度，共同实施侵权行为主要包括三种情形：其一，共同故意实施的行为；其二，共同过失实施的行为；其三，故意行为与过失行为结合实施的行为，即数个行为人虽主观过错程度不一，但各自行为相结合而实施的行为，造成他人损害的，也可以构成共同侵权行为。以上三种情形，具备其一，即可认定构成共同实施侵权行为。
但此学说对销售者过于严苛：生产者作为侵权源头，其责任本应重于销售者，而全部连带责任要求销售者对超出自身销售范围的损害（如其他销售者的销售行为）担责，即便事后可向生产者追偿，也需承担追偿不能的风险，明显违背“责任与过错相当”的原则，也可能削弱权利人向生产者追责的积极性。
结语
商标侵权案中生产者与销售者的责任承担，本质是“权利保护”与“行为自由”的平衡。生产者作为侵权源头，需承担根源性、全额责任；销售者则以“过错”为归责基础，可通过合法来源抗辩免责；共同侵权的认定需严格把握“过错关联”，避免连带责任滥用。未来，随着司法实践对“侵权链条穿透性审查”的加强，既将有效遏制产业化侵权，也将为合规经营的市场主体提供更清晰的指引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