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年来，自动驾驶技术加速落地，无人驾驶出租车、物流车等在多地开展试点，为出行与运输带来便利的同时，交通事故引发的法律责任认定难题也日益凸显。现行法律体系多基于“有人驾驶”场景构建，面对无人驾驶的技术特性与多元主体，责任界定常陷入“主体模糊、归责困难”的困境。深入剖析无人驾驶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逻辑，既是保障公众权益的必然要求，也是推动产业健康发展的关键支撑。
一、核心困境
无人驾驶交通事故责任认定的复杂性，源于法律框架的滞后性与技术的不确定性。一方面，现行法律存在明显局限。我国处理交通事故的核心依据《道路交通安全法》以“驾驶员过错”为归责核心，但无人驾驶汽车无传统意义上的驾驶员，“谁是责任主体”“适用何种归责原则”均缺乏明确规定。例如传统事故中驾驶员需承担观察路况、及时制动等义务，而L4级以上无人驾驶中，车辆控制权完全交由系统，现行法律难以直接套用。另一方面，技术因素加剧认定难度。无人驾驶依赖传感器、算法、数据协同工作，事故成因可能涉及传感器失灵、算法决策错误、地图数据偏差等多重技术问题，且部分系统如“端到端”自动驾驶的决策逻辑呈“黑箱”状态，难以追溯故障源头。
二、自动驾驶等级与责任认定的关联逻辑
依据《汽车驾驶自动化分级》（GB/T 40429-2021）的 L0-L5 分级，人机交互程度不同，责任划分差异显著，这也是地方立法的重要参考依据：
L0-L2级为辅助驾驶，驾驶员是责任核心。此阶段车辆仅提供自适应巡航、自动紧急制动等辅助功能，控制权仍在驾驶员手中，事故认定与传统车辆一致。例如驾驶员使用L2级功能时未及时减速追尾，需承担全部责任，除非能证明是辅助系统故障（如自动制动失效）。
L3级为有条件自动驾驶，属责任“分水岭”。特定场景下车辆可自主决策，但驾驶员需随时接管。若事故发生时系统未及时发出接管请求（如未识别突发障碍物），制造商需担责；若驾驶员未关注路况、未及时接管，則驾驶员为主责。《江苏省道路交通安全条例》明确，L3级汽车违法的，处罚驾驶人，体现了“人机共担”的逻辑。
L4-L5级为高度/完全自动驾驶，企业承担主要责任。此阶段车辆无需驾驶员干预，控制权完全交由系统，责任主体转向车辆所属企业、制造商。《上海市浦东新区促进无驾驶人智能网联汽车创新应用规定》指出，无驾驶人车辆事故需由所属企业先行赔偿，再向系统开发者、制造商追偿；《深圳经济特区智能网联汽车管理条例》也明确，L5级无驾驶人事故由所有人、管理人担责，产品缺陷引发的事故可向生产者追偿。
三、无人驾驶交通事故的责任主体界定
结合《民法典》《产品质量法》及地方立法，无人驾驶事故的责任主体呈现多元特征，需根据具体场景区分认定：
1、车辆所有人与管理人。依据《北京市自动驾驶汽车条例》规定，自动驾驶功能激活时若事故属车辆一方责任，由所有人或管理人先行赔偿。这是因为其对车辆享有支配权，负有定期维护、软件更新等义务，若因未履行义务（如未及时修复传感器故障）导致事故，需承担直接责任，赔偿后可向生产者追偿。《民法典》第1209条也明确，所有人对损害发生有过错的，需承担相应责任。
2、汽车制造商与系统开发者。根据《产品质量法》，若事故源于车辆缺陷（如算法设计漏洞、硬件故障），制造商需承担侵权责任。例如因软件漏洞导致突发误制动，制造商需对事故后果负责。实践中，虽有观点质疑“自动驾驶汽车是否属法定产品”，但主流观点认为，其经加工制作并用于应用，仍属产品范畴，制造商需对技术安全性负责。
3、数据提供者。无人驾驶高度依赖地图、交通信息数据，若数据不准确（如误标禁行路段）导致车辆决策错误，数据提供者需承担过错责任。例如地图数据未更新施工路段，致使无人驾驶车驶入碰撞，数据提供者需对事故承担相应责任，这一主体在多地智能网联汽车条例中已被纳入责任追溯范围。
4、驾驶人与乘客。L3级自动驾驶中，驾驶员需随时准备接管，未响应系统接管请求导致事故的，需承担责任。乘客一般无需担责，但故意干扰控制系统（如破坏传感器）引发事故的，需承担过错责任。
需要注意的是，无人驾驶事故认定仍需以“过错原则”为基础，再结合车辆技术状态综合判断。实践中的案例明晰了该思路。2023年深圳无人驾驶公交事故中，私家车违规变道是主因，私家车驾驶员担责，但公交所属企业需提供技术检测报告以证明系统无故障。2024年武汉“萝卜快跑”事故中，行人闯红灯引发碰撞，若车辆系统无故障，按《道路交通安全法》第76条，行人担主责，“萝卜快跑”所属企业可能承担不超过10%的无过错责任。体现了“先按传统过错原则认定，再排查车辆技术责任”的逻辑。
四、责任认定的完善路径
要破解责任认定难题，需从立法、监管、保险三方面协同发力。首先，加快统一全国性立法。目前地方条例存在差异，需出台全国性法律，明确不同等级自动驾驶的责任划分标准、技术鉴定流程，填补现行法律空白。其次，强化技术监管与数据保障。要求车辆配备事件数据记录仪（EDR），完整记录系统运行状态、操作指令等数据，为事故溯源提供依据；同时规范数据提供者的责任，建立地图数据、交通信息的实时更新与校验机制，避免数据错误引发事故。最后，完善专属保险制度。传统车险难以覆盖多元责任主体，需推出无人驾驶专项保险，将所有人、制造商、数据提供者纳入保障范围，实现“事故发生后快速赔付、责任明确后精准追偿”，既保障受害者权益，也降低企业风险。
结语
无人驾驶技术的发展不应以牺牲安全为代价，清晰的责任认定体系是平衡技术创新与公共安全的基石。通过立法明确规则、技术强化溯源、保险分散风险，方能推动无人驾驶在法治轨道上稳步前行，为公众带来更安全、便捷的出行体验。
